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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子張仙孟昶:從歷史人物到民間神祇的信仰嬗變多維探析

2025-06-04 09:22 作者:杨建伟   來源:杨建伟教授原创   閱覽:


送子張仙,中國民間信仰中一位獨具特色的男性送子神祇,其形象與功能的演變歷程,蘊含著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。本文旨在從儒釋道三教及民間信俗的多元視角,係統闡述五代後蜀君主孟昶如何由一位亡國之君,轉變為廣受民眾崇拜的送子神靈。通過梳理歷史文獻與民間傳說,我們將探尋張仙信仰的起源與傳播路徑,剖析其在儒家生育倫理、道教神仙體系、佛教文化等多重影響下的獨特形態,以及民間信仰中“天狗”禁忌與生育崇拜的融合現象。同時,本文還將考察張仙信仰在宋代以來的社會文化功能,包括其在家庭倫理維繫、地方文化建構中的重要作用,以及這一信仰在現代社會的遺存與轉型,從而全面揭示一個歷史人物如何跨越生死界限,最終成為寄託民眾生育期望的神聖象徵。



孟昶歷史形象與張仙信仰起源

五代十國時期的後蜀末代君主孟昶(919-965年),作為送子張仙信仰的原型人物,其歷史形象與神話建構之間存在著複雜而微妙的互動。孟昶,後蜀高祖孟知祥之子,十六歲繼位,初期勤政愛民,重視文教,使蜀地一度呈現繁榮景象。然而,後期他沉溺享樂,奢靡無度,終致965年為宋太祖趙匡胤所滅,被押往汴京後不久即神秘死亡。這位亡國之君的歷史形象,與其後來成為送子神靈的神聖身份形成了鮮明對比,彰顯了中國民間信仰中“由人入神”的獨特轉化機制。



在花蕊夫人的關鍵作用下,張仙信仰得以形成並傳播。作為孟昶的寵妃,花蕊夫人才貌雙全,其《國亡詩》流傳千古。被擄入宋宮後,她暗中懸掛孟昶挾彈射獵的畫像祭拜,當被宋太祖質問時,機智地謊稱此為蜀地送子之神“張仙”。這一“宮廷謊言”經由《金臺紀聞》等文獻記載,成為張仙信仰起源的主流說法之一。花蕊夫人將亡夫形象神聖化的行為,既表達了對故主的思念,也暗含了對征服者的消極抵抗,無意中卻催生



蘇洵家族的推波助瀾,進一步鞏固了張仙信仰的合法性。北宋文學家蘇洵因多年無子而虔誠供奉張仙,後得蘇軾、蘇轍二子,遂撰寫《張仙贊》以表感激。雖蘇洵所拜可能是另一原型——道士張遠霄,但民間敘事逐漸將二者混同。蘇氏父子的文化聲望極大提昇了張仙信仰的影響力,使這一原本可能局限於蜀地的信仰迅速向全國擴散,並獲得了士大夫階層的認可。



孟昶與張遠霄的雙重原型,構成了張仙信仰的複合來源。除孟昶說外,《續文獻通考》等文獻記載五代道士張遠霄得道青城山,以彈弓為民除害,因“彈”與“誕”諧音而被奉為送子之神。歷史學家趙翼在《陔余叢考》中指出,蜀地本有張仙信仰,花蕊夫人與蘇洵的推崇使其廣為流傳。這兩種起源說並非完全對立,反而在民間敘事中相互融合,形成了兼具貴族氣質(孟昶)與道教背景(張遠霄)的送子神形象。



宋仁宗的宮廷推廣,為張仙信仰提供了最高權力背書。據《歷代神仙通鑑》記載,年過半百而無子的宋仁宗曾夢一美男子自稱“桂宮張仙”,許諾以彈弓驅逐導致無嗣的“天狗”。仁宗醒後命人繪製畫像供奉,使張仙信仰正式進入宮廷祭祀體系。這一“帝王託夢”的敘事模式,既符合傳統中國“神道設教”的政治文化,也為張仙信仰的全國性傳播提供了合法性依據,使其從民間俗信上升為官方認可的信仰形態。



表:孟昶歷史形象與張仙神格特徵的對比

 

【表格】

對比維度 歷史人物孟昶 神格化張仙

身份 後蜀亡國之君 送子佑子的吉祥神

形象 奢靡享樂的君主 手持彈弓射天狗的守護者

評價 治國無方導致亡國 慈悲為懷賜人子嗣

功能 現實政治統治者 超自然生育保障者

文化記憶 歷史教訓的象徵 生育希望的寄託



孟昶向張仙的轉化,體現了中國民間信仰中“歷史的神聖化”機制。一個政治上的失敗者,通過其妃子的情感寄託、文人的靈驗敘事以及皇權的認可背書,最終完成了從凡俗到神聖的跨越。這一轉化不僅消解了孟昶作為亡國之君的負面形象,更將其重塑為滿足民眾生育期望的神靈,反映了中國傳統文化中“實用理性”對歷史記憶的重構能力。



儒家倫理框架下的張仙信仰解讀

儒家孝道觀念,為張仙信仰提供了核心價值支撐。在傳統中國社會,“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”的儒家訓誡深深植根於家庭倫理之中,使得子嗣延續成為個人履行孝道的基本要求。張仙作為送子神祇的出現,恰恰回應了這種倫理需求,為無嗣家庭提供了精神慰藉與希望寄託。宋代以降,隨著宗法制度的完善和儒家倫理的普及,求子行為已不僅是個體家庭的私事,更關乎家族延續和社會評價,這種文化氛圍為張仙信仰的廣泛傳播創造了有利條件。



生育倫理的神聖化,在張仙崇拜中表現得尤為突出。儒家強調“生生之德”,將生育行為提昇到宇宙論高度,而張仙信仰則通過神靈崇拜的形式將這種倫理觀念神聖化。蘇洵在《題張仙畫像碑》中記述自己供奉張仙得子的經歷,特彆強調“使異時子孫求讀書種者,於此加敬焉”,將求子與儒家“詩書傳家”的理想直接關聯。這種表述表明,士大夫階層對張仙的接納並非簡單的迷信,而是將其納入儒家“修身齊家”的價值體系之中,賦予了這一民間信仰更深刻的文化意義。



儒家倫理框架下的張仙信仰解讀

儒家孝道觀念,為張仙信仰提供了核心價值支撐。在傳統中國社會,“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”的儒家訓誡深深植根於家庭倫理之中,使得子嗣延續成為個人履行孝道的基本要求。張仙作為送子神祇的出現,恰恰回應了這種倫理需求,為無嗣家庭提供了精神慰藉與希望寄託。宋代以降,隨著宗法制度的完善和儒家倫理的普及,求子行為已不僅是個體家庭的私事,更關乎家族延續和社會評價,這種文化氛圍為張仙信仰的廣泛傳播創造了有利條件。


生育倫理的神聖化,在張仙崇拜中表現得尤為突出。儒家強調“生生之德”,將生育行為提昇到宇宙論高度,而張仙信仰則通過神靈崇拜的形式將這種倫理觀念神聖化。蘇洵在《題張仙畫像碑》中記述自己供奉張仙得子的經歷,特彆強調“使異時子孫求讀書種者,於此加敬焉”,將求子與儒家“詩書傳家”的理想直接關聯。這種表述表明,士大夫階層對張仙的接納並非簡單的迷信,而是將其納入儒家“修身齊家”的價值體系之中,賦予了這一民間信仰更深刻的文化意義。


性別角色的強化,是張仙信仰中隱含的儒家文化密碼。與傳統送子娘娘不同,張仙作為男性送子神的存在,實際上強化了儒家家庭中“男主外,女主內”的性別分工。在張仙畫像中,常見“打出天狗去,保護膝下兒”的對聯,橫批多為“子孫繩繩”或“子孫萬代”,這些文字無不強調男性子嗣的重要性,反映了儒家宗法制度下對男系血脈傳承的重視。有趣的是,儘管張仙是男性神,但其信仰實踐卻主要由女性承擔,這種性別角色的微妙配置,恰恰體現了儒家倫理在神聖領域的投射。


科舉文化的影響,使張仙信仰與儒家教育理想產生緊密關聯。在張仙信仰的流變過程中,逐漸衍生出“麒麟送子”、“五子登科”等意象,如某些張仙畫像中會出現麒麟和一群神態各異的兒童。這些附加元素將單純的生育崇拜與科舉功名的期望相結合,滿足了士大夫階層對“讀書種子”的期盼。蘇軾、蘇轍兄弟的成功案例,更使張仙在文人群體中獲得特殊地位,被視為不僅能賜子,更能賜予優秀子嗣的神靈。這種文化嫁接,使張仙信仰超越了單純的生育功能,具備了更豐富的文化內涵。



家庭秩序的象徵功能,是張仙信仰在儒家社會中的另一重要意義。傳統中國家庭不僅是生育單位,更是道德教化的基本場域。張仙畫像常被貼在煙囪旁或寢室門後,箭向外射,這種空間布置具有明顯的邊界守護意味,既防範外界邪祟(天狗)入侵,也維護家庭內部的和諧有序。從深層結構看,這種信仰實踐與儒家“修身齊家”的理念高度契合,通過神聖空間的建構,強化了家庭作為社會基本單元的穩定性與連續性。


禮俗互動的動態過程,在張仙信仰的發展中清晰可見。儒家文化對民間信仰往往採取“神道設教”的實用態度,既不完全接受也不簡單排斥。張仙信仰最初源自宮廷謊言和民間傳說,但通過蘇洵等儒家知識分子的參與和重新詮釋,逐漸被賦予符合儒家價值的內涵。明代以後,隨著儒家禮教向基層社會的進一步滲透,張仙祭祀活動也被納入家庭禮儀的範疇,如在年節時“設香燭供品,與諸神並祀”,成為儒家“家禮”體系的組成部分。這種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的雙向互動,正是中國傳統文化中“大傳統”與“小傳統”相互影響的典型例證。





作者簡介:楊建偉,福建師範大學福清分校文法學院副教授,福州大學科學技術與社會研究所客座教授、海峽道教學院教授、北京民族醫藥文化研究促進會副秘書長、福清市臺聯會副會長兼秘書長;(臺灣)華夏群英新聞總編室主任記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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