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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仙之首仙鐵拐李:亦丐亦仙的文學形象與精神隱喻

2025-06-12 21:12 作者:杨建伟   來源:杨建伟教授原创   閱覽:

齊白石筆下的鐵拐李,題詩點破玄機:“拋卻葫蘆與鐵拐,人間誰信是神仙。”這位蓬首跛足、腰懸葫蘆的乞丐仙人,在八仙行列中獨樹一幟。從元代雜劇到當代散文,鐵拐李的形象承載著中國民間對殘缺與完美、外相與本質的深刻思考。他的瘸腿與寶葫蘆,既是鮮明的文學符號,也是深邃的哲學隱喻,在歷代文學創作中不斷被賦予新的內涵。



1. 亦丐亦仙:形象塑造的文學演變

鐵拐李的文學形象經歷了從道教仙傳到民間敘事的漫長演化,其亦丐亦仙的雙重特質成為創作者著墨最多的矛盾統一體。

道教典籍的初現:在元人雜劇《呂洞賓度鐵拐李岳》中,鐵拐李首次以文學形象登場,名為“李岳”,被描繪為“蓬首垢面,坦腹跛足”的醜陋道人。此時他的鐵拐尚是竹杖噴水所化,葫蘆也僅是盛水器具,但其外形與法器的基本特徵已初具雛形。

民間傳說的豐富:明代《東遊記》等小說進一步融合了各地傳說,使鐵拐李的形象更加豐滿。在陝西真碭山的故事版本中,他原是善良的乞丐王“張拐子”,餓死後被修道者李凝陽借屍還魂。當乞丐們發現這個“張大哥”竟自稱神仙時,鬨笑道:“人家李凝陽道長相貌堂堂……就你這蓬頭垢面,破衣爛衫,一瘸一拐的樣子,還想冒充神仙?”這段對話充滿了市井氣息,生動展現了世俗眼光對神聖的質疑。


  外貌與內涵的反差:清代《歷代神仙通鑑》則強化了他形貌變化的戲劇性。原為“俊偉丈夫”的李玄神遊歸來,卻被迫附身“蓬頭卷鬚、黑臉巨眼”的餓殍。當他在河邊看到自己倒影而震驚時,太上老君點化道:“人不可貌相,海水不可斗量。汝當在質外尋求,不可著相。”這句道教箴言成為後世文學詮釋的核心,也凸顯了鐵拐李外貌與內涵的強烈反差。

齊白石的文人畫詮釋:近現代藝術家齊白石通過視覺語言延續了這一主題。他在三十餘年間反復繪製鐵拐李,早期突出“拐的特徵”,晚年則著重刻畫“亦丐亦仙的特徵”。在1918年的畫作題詩中,他犀利地點破了這種矛盾:“能為千門除百病,自家足疾總難醫。”葫蘆中的濟世靈藥與永不痊愈的跛足,構成了一種絕妙的反諷。



2. 寶葫蘆:多重隱喻的文學載體

在鐵拐李的文學敘事中,那隻永不離身的葫蘆承載著豐富的象徵意義,成為解讀仙人精神的重要密碼。

從實用器具到法寶:在早期傳說中,張拐子的葫蘆僅用於儲水施捨。當他借屍還魂後,乞丐們搖晃葫蘆竟倒出金銀,此時葫蘆才顯現出靈異之性。到明代小說中,它已演變為內藏風火、可指東飛西的法寶,象徵修行者將自然之力納於一器。

治病靈藥的象徵:民間故事賦予葫蘆更深層的救贖意義。在江西的傳說中,鐵拐李雲遊至騰橋鎮,潰爛的瘸腿爬滿蒼蠅,孩童皆驚走,唯有一個憨厚男孩近前。鐵拐李問:“你叫什麼名字?剛纔是你吵醒了我麼?”男孩的純真打動了仙人,葫蘆中的靈藥便有了傳承對象。這類故事中,葫蘆成為連接仙凡的媒介,考驗著世人的慈悲與慧眼。


  “醫者難自醫”的哲學命題:作家張亞凌在散文中犀利發問:“我一直不相信李鐵拐是神仙……連自己的瘸腿都治不了,能算靈藥?”而辦公室同事的回應則展現了多元解讀:有人認為這暗示了“再美好的地方也有缺憾”,有人理解為“醫不自治”,更有深意者指出“想不起自己的瘸腿,跛著為他人奔波,只有神仙做得到”。葫蘆的救世功能與仙人的身體殘缺,構成了一種永恆的哲學張力。

修行境界的具象化:在修行故事中,葫蘆已非實體容器。當鐵拐李“粉碎我相”成就大羅金仙後,葫蘆內裝的是通過修為匯聚天地靈氣的仙丹,能化為無形注入患者穴位。這種從具象到抽象的演變,象徵著修行者超脫物質束縛的境界提昇。



3. 破相成道:修行寓言的文學表達

鐵拐李“借屍還魂”的核心情節,在歷代文學創作中被不斷重述,成為闡釋道教修行思想的經典寓言。

神遊誤身的悲劇與轉機:元代雜劇首次完整敘述了這一情節:李玄囑徒七日焚屍,徒弟卻因母病提前火化,致使遊魂歸時“無所依附”,遂附一餓死者屍身而起。明代《歷代神仙通鑑》增添了細節:徒弟守到第六日,聞母病危,掙扎後決定“師父遊魂已六天,只差一天了,可能回不來了”,遂焚化屍身。這人性化的抉擇深化了悲劇的必然性,也展現了命運的無常和修行的艱辛。

“粉碎我相”的修行真諦:當李玄為醜陋新身苦惱時,太上老君的點化成為故事文眼:“真道應該在表相之外求得……只要你功行充滿,便是異相真仙。”當代修行文學闡釋此為刻意安排:太上老君為破除李玄對俊美外相的執著,“從一個最帥氣的身體給他換一個最醜陋的身體”,助其突破修行瓶頸。這種顛覆成就了“虛空粉碎,大地落沉”的悟道境界,也彰顯了道教“不拘形貌、注重內心”的修行理念。


形神關係的思辨:齊白石1951年的畫作題詩叩問了形神關係的本質:“形骸終未了塵緣,餓殍還魂豈妄傳。”這呼應著道教“借假修真”的思想——鐵拐李的新形象恰是“百年之後都得扔掉”的假軀殼,而通過此軀殼所修功德才是真道。文人以此警示世人勿執皮相,要注重內心的修煉和精神的提昇。

殘障與神性的辯證:在民間故事中,鐵拐李常主動凸顯自己的殘障。傳說他用兩手揉眼,“把眼眶揉得像兩個大窟窿”,自稱“李孔目”(大眼李),而民眾卻只注意他的鐵拐。這種對殘缺的坦然與張揚,構成對世俗完美觀念的顛覆,殘障反成神聖印記,彰顯了神性的超越和包容。



4. 當代回聲:文學形象的現代表達

鐵拐李的文學基因在現代創作中煥發新生,其形象成為反思現實的精神符號。

解構神聖的幽默敘事:當代小說常以鐵拐李為喜劇角色,通過幽默的敘事方式解構神聖。某村腦梗患者老李走路蹣跚,被戲稱“李鐵拐”。村民解釋道:“因為鐵拐李是《東遊記》里大名鼎鼎的神仙……農村人誰敢拿大神仙的名諱開玩笑呢?”這種將仙號轉贈凡人的幽默,體現了民間文學的解構智慧和對神聖的平民化解讀。

警民關係的現代演繹:在2024年的鳳泉警營報道中,三位帶傷工作的警察被譽為“警營鐵拐李”。所長蔡劍飛蹠骨骨折仍拄拐辦公,群眾感動道:“蔡所長保重……咱警民一心,為潞王墳鄉的形象而戰!”此時鐵拐李化身為奉獻精神的圖騰,仙凡界限在當代榜樣敘事中消融,展現了人民警察的忠誠和擔當。

殘障主題的深度挖掘:作家張亞凌從鐵拐李引申出普世啟示:“外在的殘障不可怕……可怕的是自以為是的人,自覺完美的人,耳聰目明腿健卻不聽不看不走的人。”仙人拐杖在此成為警醒心靈麻木的象徵,古老傳說被賦予現實批判力,引導人們關注殘障人的內心世界和尊嚴。



貪腐題材的反諷符號:足球反腐專題片播出後,網民將涉貪入獄的國足教練李鐵與鐵拐李並置,戲稱“一邊是‘進球’,一邊則可能‘進囚’”。法學專家分析其或判“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無期徒刑”。當“李鐵”之名從仙籍墜入囚冊,強烈的反諷折射出公眾對權力腐化的警醒和對正義的追求。

        鐵拐李拄著那根“以水噴之即成鐵”的拐杖,從元代雜劇舞臺蹣跚行至今日。他的形象在齊白石的畫中栩栩如生,垢面蓬頭、手執鐵拐、肩串葫蘆;他的精神在張亞凌的散文中得到昇華,“每個人都是李鐵拐”的警句發人深省。這位仙人早已超越宗教範疇,他的跛足踏碎了皮相的迷執,他的葫蘆裝載著缺陷中的圓滿。正是對“完美”的消解和對“殘缺”的包容,成就了中國文學中最不朽的神性寓言。




有感於鐵拐李斯神之豐功偉績,福建師範大學福清分校楊建偉副教授特賦詩以贊之:

鐵拐李傳奇頌揚

蓬頭跛足鐵拐仙,葫蘆在手遊人間。

元劇初登驚世俗,明書再敘震乾坤。

神遊誤體成奇遇,破相修真悟道門。

懸壺濟世施靈藥,救困扶危顯德尊。

身殘志堅心如玉,行善積德映日邊。

風霜雨雪無畏懼,仙凡共仰此英賢。

千秋萬代傳佳話,五湖四海頌華篇。

鐵拐精神昭日月,人間處處暖如春。

葫蘆盛滿醫生意,拐杖撐開正義天。

仙跡留名垂青史,人間永記鐵拐仙。






作者簡介:楊建偉,福建師範大學福清分校文法學院副教授,福州大學科學技術與社會研究所客座教授、海峽道教學院教授、北京民族醫藥文化研究促進會副秘書長、福清市臺聯會副會長兼秘書長;(臺灣)華夏群英新聞總編室主任記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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